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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來,自是沒有異議,故而她們一行人便往那楊柳岸走去。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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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被帶離了松江之後便再未回過,如今松江城就在眼前,江風溫柔吹得烏發飛揚,往事亦如畫卷徐徐在她面前展開。這一刻,她早已冷若鐵石的心腸也跟著動了動,仿佛收到了引誘,情不自禁的走到甲板上擡眼看去。

那裏是巍峨的松江城,後面是郁郁的松山,松山上還有松江女學——她最天真、最無憂的少女時光,便是在哪裏度過。直到如今,物是人非,青山卻依舊。

徐二爺見著美人擡眉輕愁,心裏癢癢的,不由得上前把人摟住,半拉著回了船艙:“你啊別亂跑,現在身子要緊,站在船頭要是碰著哪裏了可怎麽好?老爺我還等著你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承我的業呢。”

柳於藍咬了咬唇,垂了頭,作出嬌羞的模樣。只是,她的眼底卻是一片冷色。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與沈采薇,一人在山上,一人在江上,猶如隔天,境遇一如雲泥之別。

☆、167 守城(上)

這一次的守城戰異常的激烈,大概是因為上次的無功而返,倭寇那邊對於松江城的狀況顯然了解了許多,知道火力點要放在哪裏。加上後面又有徐二爺壓陣,烏壓壓的一艘艘船就橫在江上,哪怕是城上的弓箭手射出的羽箭交錯如同大網都不能叫他們退卻。

顏步清心裏清楚的很:糧倉那事已經算是被記在他頭上,若能守住松江城,勉強也能算是將功贖罪。若是守不住,顏家全家怕都要跟著治罪。故而,顏步清幹脆狠了一條心,讓家裏人收拾收拾,自己搬去城墻下面住著,也算是與民同苦,倒是惹得不少人側目。

那些倭寇的大船上面都裝備著精良的火炮,離得近一點,開個火,城墻上就有不少人遭殃。只有幾天功夫,就不斷的有傷員被擡下去,又不斷地有人接著補上來。

隨著境況逐漸艱難,城中不少婦孺都主動的上去替幫忙,比如煮飯、洗衣、照顧傷員一類。沈采薇帶了劉念跟在賀先生後面,也學著替那些傷員處理、包紮傷口。前面的時候,她還顧忌著名聲,帶了面紗和帷帽,後來忙起來,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就什麽的都不帶了——戰火之下,是真正的除死生再無大事。

之前研制止血藥的時候,沈采薇本還建議在裏面加一些止疼作用的藥材卻被賀先生給駁了,因為那些藥材大多都會麻痹神經,會讓傷者一定時間內反應遲鈍。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之前自己和賀先生爭論的那些東西有多可笑——那些傷員根本來不及好好休息,常常是手上剛剛包紮了,馬上就跑到城墻上接著去守城。他們在乎的並不是傷口的疼痛,而是自己能否再繼續戰鬥。

沈采薇本還要跟著賀先生一起住到城墻下頭,後來被沈老夫人派來的嬤嬤強行來走,只得每日裏一早一晚的出門回家。其實,剛開始接觸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的時候,她還有些適應不了,等到後來卻已經可以從容鎮靜地從傷口裏面揀出夾雜的東西,動作迅速的包紮好。

有時候,她剛剛包紮好一個人,看著他急匆匆的跑回去守城,過一段時間就會見著有人把屍體擡下來。這樣的時候,甚至來不及埋土或是火葬,只能把屍體先堆到義莊裏面,等戰火過去了再談其他。

賀先生沒日沒夜的忙著,身子越發不好,沈采薇又一次都見著她咳出血來,她有心勸一二句卻不知要從何處勸起。反倒是賀先生自己開了口:“我如今孤家寡人的,就算是早些去了也不過是早些去見我那亡夫,反是件好事。倒是那些人,家裏有老有小,能救他一命就是救一家子的命。這樣一想卻是劃算的很。”

沈采薇實在不知該如何說,楞了楞才小聲道:“先生要保重自己,才能救更多的人。”

她還要再說幾句,忽而匆忙的腳步聲,一轉頭就看見許多穿著甲衣的衛兵驚恐的從前面跑回來,慌不折路的模樣。沈采薇急匆匆的把手上的東西整了整,上去問道:“前面怎麽了?”

其中一人一臉慘白,眼神不定,只是匆匆道:“前面西門那裏的徐千戶那個殺千刀的被倭寇買通了,西門那裏要守不住了......你們,你們也快跑吧。”

沈采薇面色微微變了變,顧不上男女之別,只是拉住那人的甲衣道:“你們既是守城衛兵,如此之時又豈可臨陣脫跑?”她亦是心知人皆怕死的道理,稍稍緩了緩聲氣,擡聲道:“現如今,你們要退又能往哪裏退?西門若破,倭寇長驅直入,城中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又該如何?”

沈采薇伸手拿起墻角被人隨手留下的弓箭,目光掃向那些潰逃的衛兵,利如刀劍:“你們入伍之前皆存保家衛國之念,如今倭寇來襲豈可畏敵潛逃。再者,你們家眷亦都在城中,若退一步,待得血流滿城,痛失親友,悔之晚矣。”

沈采薇的話語擲地有聲,那些本還要往後退的衛兵都頓住了腳步,不少人眼中都顯出掙紮之色。其中一人卻漲紅了臉,高聲嚷嚷道:“你一個小女子又知道什麽?嘴上說得再好,城門都被人打開了,難不成叫我們拿身子去堵刀口不成?”

他話聲還未落下,忽然有烏羽箭從他面頰擦過,不輕不重,正好擦出一條血痕來。

沈采薇面冷如凝冰,只是冷聲道:“我雖小小女子亦有以身為墻的勇氣,你一男兒,難道竟無半分血性?生你者父母,養你者家國,此二者難不成就不能叫你舍生忘死?”

說完這話,沈采薇再無一言一對,只是拿了弓箭,徑直往西門去。

許多衛兵彼此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人活一世,總不能叫個女人比下去,拼了就是!”說著便跟在了沈采薇的身後往西門去。

陸續就有人跟著往回跑,嘴上或多或少的嘟囔、叨叨:“算了,總也躲不過,做男人的不能叫家裏的婆娘和小子小看了。”

後頭有人用衣襟擦了擦有些銹跡的大刀,甩了甩滿是汗臭味的頭發,隨口應道:“倭寇那大刀那麽寬,一刀下來半個人就沒了。說不得連全屍都留不下,血肉模糊的,你家婆娘認得出你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拋家棄子跑了呢?”

這話一出,不少人笑了起來,笑過了之後又覺心酸無比,他們都知道此行兇多吉少,但是想著家中等著的老小,本來還搖擺不定的心也漸漸堅定了起來。

做男人的,死也得死在前頭才是。

賀先生亦是不敢在留在原地,連忙快步去通知其他守城官西城即將失守的事情。

沈采薇咬牙拿著弓箭走在最前頭,後來見著陸續有人跟上來,心中方才松了口氣——無論如何,西門都要守住了才是。依著李景行去之前定的期限,至多再有兩天,他就能帶人趕到了。到時候裏應外合,正可以圍剿了那些倭寇。

到了西門口,她才知道情況有多危急——大門已經被開了小半,不斷地有倭寇從外頭沖進來。他們手上的武/士/刀又長又寬,手起刀落就像是收割稻草一般的收割人命,那些衛兵亦是真正的以身為盾堵在哪裏。也不知是激戰了多久,不少無頭的屍體堆在城門口。沈采薇跑到半路,腳下正好有個人頭滾過來。

發髻枯黃,面容平常,眼窩凹入,血跡斑斑,就連那死前的驚恐和決然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留在了臉上。

沈采薇眼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抿了抿唇,不敢再去看。她亦是知道自己身子弱不擅近戰,在不遠處尋了個死角,拉弓射箭。

那些後頭跟著她來的衛兵全都沒了剛才潰逃時候的膽怯,跟著撲了上去。他們手上並無盾牌抵不上倭寇的刀,只能不要命似的沖上去砍。適才那個和她說話抱怨的衛兵就在前頭,腰間被砍了一刀依舊不退,只是狠了心似的把刀砍在倭寇身上。那倭寇被他砍去了半條手,哇哇大叫,另一個倭寇卻沖上來用力的一刀割了衛兵的人頭。

鮮血濺得飛起,人頭在地上滾了幾下,依稀可見上面那一點笑影子,仿佛是在說自己沒有白死。

沈采薇前世今生都算是養尊處優,從未見過這般慘烈的情景——一眼望去滿地都是屍體和鮮血,不斷的有人沖上去用身體堵著,不斷的有人死去。眼前仿佛都是一片血色。她甚至不敢去擦從眼底流出來的眼淚,只是拉了弓,不要命似的射箭。

她眼裏含著淚,心裏亦是滿腹悲痛,可是拉弓的手卻是十分的穩,往往一箭射出,就能在倭寇的頭頂上穿透,腦漿和鮮血跟著湧出來。

可是,即使如此,守城的衛兵沒了後援漸漸抵不住倭寇的攻勢,許多倭寇就像是殺不完似的跟著上來。

沈采薇咬了咬牙,還要再往前一些,忽而看見不遠處的屋舍裏面的幾條鞭炮,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什麽人留下的。她怔了怔,快步去把鞭炮拿起來,尋了火點上,直接丟到倭寇那邊去。

那鞭炮響得很,劈裏啪啦的,飛濺起來的火花砸在皮膚上亦是疼得很,冷不防的竟是把那一群的倭寇忽得嚇得手忙腳亂。

沈采薇不敢耽擱,伸手一下子扔了好些串鞭炮。她正好在那屋舍裏頭尋個了個破舊的馬車,上頭對著好些稻草。沈采薇幹脆把稻草點上,把剩下的鞭炮一口氣全都丟到裏面,就勢把馬車往城門推去。

馬車不大不小,正好從城門口過去,上頭火燒得正旺,又有鞭炮在裏面劈裏啪啦,果是把許多後頭的倭寇給堵在了外頭。

沈采薇不顧不上手上被燒出來、炸出來的傷口,急匆匆的和那邊的衛兵喊話:“快,快把城門合上。”

那些衛兵也知道是機會難得,擔心倭寇緩過來,連忙拼了命的上前去推城門。不少倭寇會意的上來要堵在門口,就有衛兵不怕死的撲上去,把人推出門外。

眾人齊心協力,竟是真的把西門給合上了。

城內的眾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娘的,老子居然還真的還活著!”許久,有人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嘴裏自語道。

沈采薇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可是等到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些屍體上,眼淚又跟著淌了下來,一滴又一滴的眼淚,一時之間竟是怎麽止不住。

生命如此可貴,生命如此脆弱,可是這世上總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需要我們用生命去守護。

雖死無憾。

☆、168 守城(中)

沈采薇心裏想著李景行何時才到,卻不知道李景行那一頭卻也急的很。

夏日多雨,路上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堵了幾日,李景行一算時間就知道是耽擱了。所以,他也沒有像是原先想得那樣直接帶兵回松江城,而是徑直往松江邊上的寧湖島去。

寧湖島離得不遠,早前倭寇圍城的時候就占了去,因為底盤小、地勢覆雜、易守難攻的緣故,幾次派兵去收覆都無功而返。雖然顏步清上任以來一直想把邊上的危險給去了,可上頭浙直總督林敘就是個不喜歡動兵的又見那寧湖島上的倭寇還算是“守規矩”,便睜只眼閉只眼的把事情給壓下了。

這一次,徐二爺來此壓陣督戰,就是駐紮在寧湖島上。擒賊先擒王,若是能把徐二爺給抓了或是殺了,倭寇群龍無首必是可以一擊而潰。

李景行打定了主意,特意把幾個帶兵的將領叫道船艙裏面,攤開早年李從淵親手繪制的地圖開口道:“路上耽擱了幾日,松江城內必是兵疲人乏,倭寇正是勢強之時,一擊之下怕也無法竟全功。”他頓了頓,語氣不緊不慢,猶如船外平穩的江水,“為今之計,是要先上寧湖島,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如此,既能斷其後路又能滅其士氣。到時候再掉船頭去打倭寇,必能事半功倍。”

領頭的那個榮將軍微微一笑,粗長的眉頭揚了起來:“是這個理。”他在此官銜、資歷和威望最高,故而他一點頭,後面的人也就沒了意見。

得了邊上人的認同,李景行心中稍稍定了定,接著開口道:“寧湖島地勢覆雜,潮汐朝退晚漲。若上岸,就必須趕在漲潮之前退回,否則前有敵而後無路,必是死地無疑。所以,若是我們應勢上岸作戰,至多只有半日時間來決定勝負。”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在場的每一個人,語氣不疾不徐,“諸位若是有心行此計,便當有昔日項王破釜沈舟,再無退路的決心,唯死戰爾。”

榮將軍生的平常無奇,尤顯得有些粗壯,眉間甚至還有一刀淺淺的刀痕,聽到這裏確是朗聲一笑,雙眸定定的望著李景行:“某曾聽人說過一句話‘鞠躬盡瘁,夕死無憾’。”

“將軍大義。”李景行擡手一禮,拜過之後才鄭重道,“此計乃是奇襲,可一不可二,必是要畢其功於一役。此行一是要收覆寧福島,而是要活捉徐二。”

戎將軍能被吳巡撫當做接班人栽培,跟著李景行來到這裏,自然是知道內中之事的——倭寇能橫行江南,少不了那些和倭寇沆瀣一氣的官員,若是能活捉徐二爺就能把那些敗類也跟著抓出來,如此才能還清明於江南,真正的把海禁給開了,就生民於苦水。

榮將軍心中千絲萬縷,口中卻只是沈沈的一句:“誓不辱命。”男兒一諾,當是千金不移。

他們既是訂了計,便稍稍整頓了一下人馬,等到晨間潮水退去,天際尚餘一二孤星就帶兵乘著小舟上了寧福島。

島上的沙地泡過了一晚上的水,坑坑窪窪,常常是一腳踏入便覺泥濘,極是不易行走。故而,這種戰時,人員緊張,並無多少人留守在此處。

因有魏武王的典故在前頭,李景行一行人都已經自己準備了雜草樹枝,一行士兵們有條不亂的雜草樹枝鋪在地上,一腳一步,竟也算是安然的過了泥地。

只是,這麽一走,足有半個時辰,一路走下來,幾個體弱的士兵都有些吃力了,士氣亦是跟著落了許多,不少人都緩了不少。

眼見著前頭就能看見倭寇在島上建的屋舍,榮將軍心知要鼓舞士氣,領頭在前,握拳大喝道:“大丈夫生於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而今國恥未雪,血仇未報,國土未覆,吾等豈能幹休?兄弟們,收覆國土,為國雪恨,就在今日!”

他們腳下踏著的本就是大越的國土,前面站著的都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結下血仇的倭寇,若不拼命,怕是連自己都對不起。

士兵皆是提了一口氣,隨著榮將軍往前沖去。

李景行就在後面壓陣,令人架了鼓,在後面敲打以激勵士氣,他自己則是提了劍,帶了數十甲衛,徑直往另一個方向去。

狡兔尚有三窟,徐二爺這般狡猾,自然是不好抓的。好在,還有柳於藍為內應。

外頭打的火熱,屋內的徐二爺自然也聽到了聲響。他如今在外頭,本就提著心,好些日子都睡得不甚安穩,一聽到聲響就趕忙爬了起來。叫人來問才知道是越軍來了,且戰況激烈又快要打進來了,更是氣得摔了不少盆盆罐罐,用豐富多彩的寧洲土話把不靠譜的浙直總督林敘給罵了一通。

柳於藍安安靜靜的低著頭,站在邊上,等著徐二爺消氣。

果然,過了半響,徐二爺平了氣,便令人收拾東西要帶人從密道退出去——倭寇在此島經營已久,有一二密道自然是應該的。

徐二爺疑心重的很又趕時間,來不及叫上其他人,只把幾個下屬都派出去擋著之後便帶了幾個心腹和懷了“兒子”的九姨娘柳於藍下了密道。他擔心柳於藍害怕,特意握了她的手,安慰道:“別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徐家在海道上經營已久,實在不成,我帶你去倭國。山高皇帝遠的,封你個王後也成。”

柳於藍眼中掠過一絲譏諷之色,卻還是溫順的倚在徐二爺身邊,跟著他一起下了密道。密道修得平整,兩邊皆是點了燈,一路走過去又快又平穩,通的是島後的一條小道,出口處已經備了船,本就是早就準備好的退路。

徐二爺帶了一行人匆匆出了密道,就正好碰上了久候的李景行。

李景行擡眉看他,微微一笑,有禮的開口道:“久聞徐二爺威名,不知可否請您隨在下去松江作個客?”

徐二爺眼中閃爍不定,精光內斂,口上只是道:“怕是不太好......”他眼角餘光掃著周邊幾個心腹,心裏不由得提了提:這密道建的隱秘,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現在叫人堵在門口,顯然是邊上幾個人裏面出了奸細。

徐二爺咬咬牙,幹脆擡了手。邊上的心腹都是隨他多年的,哪裏不知道這動作的意思,都提了刀劍往李景行那邊擋著,留了一二人護送徐二爺和柳於藍離開。

李景行拔了劍,劍尖浮光,只是一瞬便見了血。其餘人見他這般劍法都覺心寒膽顫,只是顧著徐二爺,只得不要命的擋在他面前。

兩方人正打得激烈,另一頭卻忽然聽得徐二爺的怒喝聲:“你這是做什麽?”

柳於藍手中拿著一把匕首,正好對著徐二爺的脖頸,微微使力便可以看見血痕。她眉目含笑,笑意溫柔一如三春楊柳,風流婉轉,可是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是沙啞的:“自然是,殺你。”她的嗓子當初本就被徐輕舟給毒啞了,後來李景行把她救出後在外邊遇上個游醫,養好了一點,之後再有徐二爺的珍奇寶物養著,竟是真的能開口說幾句話了。只是,為了降低徐二爺的戒心,她只得一直裝啞巴。

徐二爺一輩子風裏來雨裏去,萬萬想不到自己竟會在一個看不起的女人手上翻了陰溝。他又驚又怒,顧不得邊上的人,開口怒罵道:“你這娘們是發了什麽瘋?!爺對你不好?你肚子裏懷的還是爺的種,老子若是死了你兒子就是當家的......你怎麽、你怎麽敢!”

柳於藍面上笑容愈冷,忽而冷笑了一聲:“你對我好?是啊,你把我當個玩意似的拿捏著,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她仰起頭,白皙的脖頸看上去弧線優美,語氣輕薄而冷漠,一如刀片,“你們這些人從來都不拿女人當人看......我幫徐輕舟做事,他一轉頭就給我灌了啞藥送去煙柳之地;我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出來,認了命在農戶過我的日子,你們那些倭寇卻偏偏來殺人劫掠,還搶了我送給你。”

徐二爺還要再說,柳於藍的刃尖已經往裏壓了壓,血肉模糊:“叫他們住手,否則我就真的下手了。”

徐二爺的面色慘白如死,眼珠子轉了轉,好一會兒才咬牙恨聲道:“好!好手段,我認輸!”他忽的轉頭去看柳於藍,目光裏面燒著火,“你給我說句實話,你肚子裏的孩子......”

“自然是真的,也的確是你的。”柳於藍輕輕頷首,沙啞的聲音裏面帶著一種覆雜而冰冷的笑意,“只不過,你以為我真的會留下這個孽種?”

徐二爺聽的目疵欲裂,幾乎恨不得親手殺了眼見這個沒有心肝的賤/人。

柳於藍卻用一種宛若告白一般的婉轉語調,附在他耳邊,輕輕和他說道:“你放心:哪怕一輩子孤獨終老,我也絕不會把這麽個孩子給生下來!”

☆、169 守城(下)

抓了徐二爺,李景行卻沒有立刻就把這消息公布出去的打算。畢竟,對於那些和倭寇勾結的貪官來說,徐二死了比活著更好,若是那些人都知道了徐二在他手上,江南官場都要跟著有一番動靜,反倒不利此時境況。

所以,李景行幹脆的令人尋個眉目相似的死人人頭,稍稍裝飾一二就給掛到前頭大船的船桿上去,順便再把把寧福島收覆,徐二已死的消息傳開,好打倭寇一個措手不及——要說那些逞兇無賴的倭寇對徐二爺有多麽忠心那必是笑話,但是如今兩邊對戰,這麽個消息總是可以亂了那群烏合之眾的軍心。

至於徐二爺本人,李景行則是直接讓人綁了押回去看著,等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他方才轉頭去問柳於藍:“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這一次能這麽順利,柳於藍確實是功不可沒。

柳於藍聞言,面上卻浮現出些許的茫然,就仿佛是一個咬牙從荒地爬到綠洲的旅人——等到了終點,只剩下滿心的疲憊和無措。好一會兒,她才搖了搖頭:“柳家那裏,是早就回不去的......”能把女兒當做物品買賣的人家,哪裏會把柳於藍這般的女兒再接回去,她們估計早就把她的“死訊”給做實了。

李景行站在邊上,耐心的等著她的回答。

柳於藍並非那等沈溺於自苦之人,很快,她面上的茫然便被笑容掩去,淡淡一笑,風輕雲淡的道“現下我準備先把腹中那孩子處理了,等把養好身子,天大地大,總有我的去處。”她對人狠,對自己也狠。

李景行看她一眼,鄭重道:“無論如何,此次之事多虧姑娘相助,來日若有為難之處,或可來尋李某。”

柳於藍聞言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並不應聲,直到目送李景行率眾離開,都未出一言。

天邊日斜,島中光色暈暈,李景行留下護送柳於藍的小兵這才在邊上輕聲提醒道:“柳姑娘,再不走,馬上就要漲潮了。”他一輩子泥裏打滾,還從未見過如柳於藍這般的美人,更難得的是氣質出眾,只一眼就覺得目眩神迷,心跳如雷。

柳於藍垂眸看他,只把人看得面紅耳赤,方才微微一笑,緩緩道:“走吧。”

今日一別,青山綠水,怕是再無相見之日。

有了寧福島的捷報,那些圍在松江城的倭寇全都亂了。李景行和榮將軍就坐在最前面的大船上,上頭掛著徐二爺的“假人頭”,令人尋了聲音洪亮的報訊官,喊著話:

“徐二已經授首,降者不殺,負偶頑抗者定斬不饒。”江風凜冽,波濤滾滾那拉長的聲音隱約還帶著血腥的味道。

徐家本系的人馬大多都聞聲而散,餘下那些倭人則是半戰半退,再沒有初時的沖勁。

守在松江城上的顏步清終於松了口氣,揚揚手道:“開城門。”終於等到反擊的機會了。庫中存糧早就耗盡,近來幾天還是他尋了城中大戶籌出來的。如今,終於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久閉的城門一開,那些困守了多日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的從門內湧出來與李景行帶來的援軍一前一後的把倭寇包圍住了。

不少守城的士兵手腳上還綁著繃帶,傷口裂開,血跡斑斑,可是他們的面上卻還是帶著快意而滿不在乎的笑容——這些天,不知有多少同僚壯烈犧牲,他們這條命多半也是撿來的,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叫那些倭寇血債血償,叫他們知道大越人亦是有血性。

這一戰,血染松江,文藻風流的松江城上染滿了滾燙的血跡,無數人死去,無數人得生,無數人歡語,無數人痛哭。足有幾千餘倭寇被剿滅,乃是江南抗倭以來足以流傳文史的勝戰,史稱松江大捷。至此之後,松江開海禁,新帝就勢整頓江南官場,無數結黨營私、貪汙納賄的舊臣被發落,倭寇再也無法如當初一般肆虐江南,海邊漸安。

這一戰,一直打到了傍晚時分,斜陽灑餘暉,哪怕是李景行亦是一身濕汗貼著甲衣,累得差點走不動。他心裏惦念著城中的沈采薇,等戰局定下,方才借了匹馬直接從城門策馬入城。

城中不少百姓正圍在一起為著難能可貴的勝利而歡騰,亦是有不少傷兵被簇擁著送到大夫面前包紮處理,噠噠的馬蹄聲夾雜在吵吵嚷嚷的人聲裏面,幾乎沒驚動什麽人。

李景行從城門進去,只一眼就見到了正站在賀先生邊上替人拿藥的沈采薇。她面上不知怎的沾了許多灰,只有一雙眼睛烏黑靈動,身上的衣袍上面不知從哪裏沾了血跡,整個人便如難民堆裏扒出來的一般。可是,他只一眼就認出來了。

縱使你塵滿面、鬢染血,街頭相隔千人萬人,我依舊能一眼將你認出。因我愛你,愛你絕世的容貌,更愛你美麗的靈魂。

經了這麽一場大戰,李景行素來宛若鐵石一般克制的心也跟著軟了軟,他策馬自賀先生擺著的醫攤過去,伸手一撈,竟是把沈采薇給撈到了馬背上——反正這時候大約也不缺沈采薇這麽一個業餘的。

沈采薇一時不察,忍不住輕輕的叫了一聲,一擡眼卻正好對上了李景行宛若黑曜石一般明亮灼人的眼眸,不由的燒紅了臉。

邊上那些人一見著李景行和沈采薇兩人這般模樣,哪裏還不明白,不由得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李景行垂頭和賀先生行了個禮,也沒理會旁人,直接帶著沈采薇策馬回了李府。

馬背上的姿態總是不太舒服,沈采薇忍不住掙紮了一下:“我本來答應了要幫賀先生的。”

李景行笑了一聲,下巴在她面頰邊上摩挲了一下,低低笑了出來:“那麽多人,缺你一個也沒事。”他聲音低而沈,就附在她耳邊,“可我卻只有夫人一個。”

沈采薇頓住了聲音,咬咬唇,好一會兒才伸手回抱住他,輕輕道:“我也是.......”她擡了擡眼睫,面上飛霞,“只有你一個。”

有時候,情話比情藥還要的能夠叫人意亂神迷,李景行心滿意足的笑了出來,愜意的吻了吻沈采薇沾了蜜似的唇。

等到了府中下了馬,李景行直接一個公主抱就把沈采薇抱著回了房中,兩人直接往榻上去。

那些丫頭全都叫他趕了出去,還是他自己親手拉下床帳,半個人都壓在沈采薇身上,慢慢的吸了口氣,那堵在胸口的血腥氣仿佛都被沖淡了。他垂下眼,眼睫宛若小扇,聲音輕輕的,柔聲問她:“想不想我?”

沈采薇擡手抱住他的腰,點點頭,誠實的承認道:“很想。”她把頭貼近李景行的胸口,聽著他砰砰的心跳,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我每天都想,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她話聲還未落下,李景行便已經低了頭,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那樣的力度,那樣充滿灼熱的眼神,仿佛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咬碎了吞到肚子裏去。

沈采薇閉了眼,很是配合的摸索著替他解開身上硬邦邦的甲衣,隱隱可以嗅見其間的血腥味和汗味。

真奇怪,他們兩人都是有潔癖的人,可是這樣的時候卻是誰也不嫌棄誰,反倒難得的感覺到了一種彼此互相滿足的快樂。

仿佛,他們生來,就是要再一起的。

☆、170

大戰落幕之後,松江乃至江南的局勢都為之一變。浙直總督林敘被押解入京問罪,其他牽涉其中的官員亦是接連被免職。新帝初初登基,這麽一番發作下來,滿朝上下都不覺又敬又畏。

不過,在這麽一場政治大風暴裏面,李景行和沈采薇兩人反倒有些置身於外的輕松。他們兩人滾了一晚上的床單,第二天稍作休息方才去沈家問候。

見著孫女婿這般上進能幹,沈老夫人倒是滿意的很,留了兩人一起用膳。等用完膳,幾個人坐在堂上喝茶,沈老夫人特意問起李景行之後的打算。

李景行倒是沒有隱瞞的打算:“馬上就要開海禁,接下來幾年正是關鍵,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讓我再此穩定局面並且學習經驗、積攢資歷。再者,雖然此戰勝了之後,倭寇再難成氣候,但各地剿寇還是刻不容緩。為人臣子,自當為君分憂。”

沈老夫人聽得十分滿意:“這麽說,你是打算留三年,到時候再調任回京?”

李景行點點頭:“確是如此。”

沈老夫人含蓄的笑了笑:“那倒好!你們都還年輕,感情又好,說不得我這個做祖母的還能抱一抱曾孫子呢......”

沈采薇臉上燒紅,連忙捧著茶盞遞過去:“祖母喝茶。”她擡擡眼,忍不住接口道,“再等幾個月,大姐姐那邊就有消息了。這事祖母很不必愁。”

“這話也對......”沈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孫女的表情,笑著接了茶,隨即又不緊不慢的說起旁的事來,“你也是,這些日子忙來忙去的,人都累得瘦了一圈。依我看啊,不如叫景行請幾日假,陪你去郊外的溫泉莊子走一走、歇一歇,也算是緩緩精神,好好養一養身子。”

“祖母說的是,是我疏忽了。”不等沈采薇應聲,李景行那邊就幹脆利落的點頭把事情給應下了。反正正事他都已經辦過了,如今剩下的那些事還需留給一心要“將功折罪”的顏步清那頭,他這個風口浪尖的還不如先退一步,避一避風頭。

再說,溫泉水滑洗凝脂,陪著沈采薇去別院歇一歇,還真是件一想起來就覺愜意的事情。

沈采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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